这句话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回想起来,真真是我第一次作为一名记者出现在乒乓球赛场的时候。
那是2003年底,当时还没改叫世界巡回赛的国际乒联职业巡回赛总决赛在广州举行,我和另外一位刚入社的同事被曹剑杰老师带着,走进天河中心体育馆。按照社里的说法,我们三个都算外文干部,出发前,两名业务“菜鸟”刚听曹前辈讲过他1995年天津世乒赛时采访“老外”的段子;不过等到了赛场,英文记者的业务自觉率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个叫藤沼亚衣的女选手是十成十的日本人吧,她怎么跟我说中文?
9个月后在雅典,“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进一步满足了我作为一名新手乒乓球记者的虚荣心。那是2004年8月15号,雅典奥运会乒乓球赛的第二个比赛日,15岁的福原爱打完平生第一场奥运会单打赛,在混合采访区被我一声“小爱”叫停。
事前设想过各种可能,要不要礼貌地用日语式的表达叫她“爱酱”,会不会又像4月份在北京采访奥运会亚洲区预选赛时一样,只要有一名日本记者在场,她就会很“守规矩”地关掉自己的中文“开关”,抿嘴等日语翻译到位才肯与中国记者交流。
然而福原爱听到那句中文“小爱”后的反应只让我失望了三秒,她迟疑地看了看文字混采区挤得密不透风的日本记者,又张望了一下运动员通道的那一头,似乎想找刚刚离去的教练征询意见,但很快便将目光收回,谨慎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你问吧。”
因为是奥运赛场,福原爱的中国“私教”汤媛媛没能像很多个其他级别赛事的场合一样,陪在她身边,于是加拉特斯球馆留下了这样的经典一幕:沿着金属隔栏排出一条5米长龙的日本记者鸦雀无声地听福原爱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腔普通话与一名别国记者对话,然后在自家乒球小偶像离开的第一时间将那个中国人围拢起来,由他们中的一人用英文询问之前的采访内容,再由这名代表翻译成日文,逐句转述。
然后,也许是小爱的偶像作用,当初跟在她身后怯生生的小姑娘石川佳纯现在也是一口纯正的中文,甚至她也继承了小爱给队友和中国记者当翻译的角色。有时候甚至觉得,她的中文比张本智和还好一些呢!
韩国队就更不用提,你们知道朱世赫还会打麻将吗?那些来中国打过俱乐部超级联赛的韩国队员,简单生活交流绝对没问题,用一句特别地道的中文形容:“扔出去肯定饿不死了!”
乒乓球与中国话的故事后来又发生过无数次。
我第一次注意到谭瑞午,是在某个国际赛事的训练馆,一个穿着日本队服的大高个儿对穿着克罗地亚队服的谭说“帮忙捡一下球”,那个日本选手是韩阳;我第一次驻外被派去巴黎,分社的崔工指着地下室一张用了很多年还舍不得扔的球台跟我普及历史“知识点”,说那是比利时国家队教练王大勇送的;
2007年萨格勒布世乒赛的某场采访前,奥地利的头号女乒选手刘佳对中央电视台记者初元澎说:“你是今天第150个我用中文打招呼的中国人。”这些带着一身球艺出国打球的中国选手,把中国的语言和文字也带到了他们所在的国家,某种意义上实现了体育和文化的双向交流。
2016年里约奥运会时,因为在法国呆久了而失去“语言自觉”的我被不止一次地提醒道,别觉得外国人扎堆的地方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拿中文讲八卦,这儿可还是乒乓球场馆的连带范围。
更不用说那些贯穿我职业生涯十几年的官方数据了。捋着国际乒联的世界排名找,无论男单还是女乒,前三十名里你总能数出至少10个人的母语是中文,外加几个中文相当流利的“老外”;美国乒乓球队的主力阵容头些年是高军、王晨这样的前中国国手,后来是生于斯长于斯的ABC(美籍华人),中国话还流不流利?有没有进步?几乎是每次采访的必聊话题;日本乒球界的中国人角色,早年有韦晴光、何智丽式的“移植”型选手,后来有俱乐部里指导藤沼亚衣打球的李鹭教练,到去年在温州的中日少儿挑战赛上再遇汤媛媛的丈夫张一博,他已经是日本乒协的一名官员,在中日乒协携手推进乒乓球国际交流与发展的共同努力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还有赛场外那些令人无法忽视的中文元素,里约奥运会后井喷式增长的中国球迷、特别是年轻一代,出现在世界各地的乒乓球赛场,越来越多的中国品牌在乒乓球的国际赛事上露出,世乒赛、世界杯这样的高级别赛场越来越频繁地成为中国文化的秀场。
尽管早有这样的认识,但当国际乒联CEO史蒂夫·丹顿去年在成都承办的女乒世界杯上全程用中文接受媒体专访时,感受到的那份震撼还是强烈到无以言表。我暗暗鄙视了一把从前因为新闻发布会配了个中文翻译就骄傲到不行的自己,想对自己说,看看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拿“改革”扼制中国的国际乒联,再看看现在国际乒联和中国乒协这般携手共赢的合作态势,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全乒坛都在讲中国话”这个命题了。